數(shù)字時氪（digital36kr）原創(chuàng)

作者 | 李怡彭

編輯 | 石亞瓊

“幾年項目做下來，最難的不是銷售，不是執(zhí)行，是回款。”在某技術服務公司做項目Leader的李飛告訴36kr。

在年末財務關賬的時間點，每一個沒有收到回款的“乙方”都壓力山大。對于跑在與客戶對接第一線的員工，這關乎這一年的提成、業(yè)績、獎金。對于財務同事來說，這事關“應收賬款”、“應付賬款”的金額和至少約4%的理財收益。這對于公司老板來說，尤其是現(xiàn)金流不算充裕的公司來說，這筆應收賬款甚至事關公司的生死。

年底，每一筆還沒有被要回來的賬款，背后都是無數(shù)難以預料的可能風險：合同糾紛、領導換人、經營不善……任何意外都可能將應付款直接變成壞賬。

年底，要回款就成了一場拉鋸戰(zhàn)，“戰(zhàn)場”上，各自出招，甚至很多時候已經沒有“體面”。

在2021年的年底，我們收集了幾個“催回款”的故事。這些故事充滿了艱辛、心酸，他們肯定不能代表中國商業(yè)的全部，但也是真實發(fā)生的商業(yè)故事，我們也希望幫助這些“催款人”記錄下他們2021年的歲末故事。

和副總一起睡帳篷的十四天

文玉 | 某營銷公司 服務對象 | 某車企

我們公司是給大型公司做營銷服務的，墊款是常態(tài)。最早幾年，公司的總監(jiān)級帶項目也只需要想著怎么把活干好，不太用考慮回款的事。

但長期下去，業(yè)務再好現(xiàn)金流也撐不住。幾年前，公司改了制度，各個項目組按季度考核，被欠款率超過30%的，從項目leader到上面的副總都要扣發(fā)獎金。

這一下可算是炸開了鍋，很多項目的合同付款期遠比單個季度長，以前不拖欠就算不錯了，現(xiàn)在難道為了乙方員工的獎金，還能提前打款嗎？

沒有客戶會管這個，你們公司不愿墊款，愿意墊款做的有的是。

果不其然，一個車企項目的付款就讓我們項目組急白了頭。

從現(xiàn)在看，當時其實是汽車市場增長到頂峰的一年。但在那時，這家車企的市占率已經開始下滑，現(xiàn)金流也不寬裕。聽對接執(zhí)行的對方員工說，從換定位、到改戰(zhàn)略，折騰了整整半年，還換了一個外籍的大領導。新領導剛上任，就要求從前所有的采購與合作重新審查。

對我們來說，改方案行，換了領導影響付款就真要了命，上到副總下到小組長，一條線上的獎金都要泡湯。

一開始是常規(guī)的郵件溝通，發(fā)現(xiàn)不再像之前那樣回復迅速。到后來就是拖字訣，財務在走流程、領導沒簽字、項目執(zhí)行有問題、過一陣會付的，所有理由都用過。

眼看就要到核算日，副總也被逼得沒轍，帶著我們一行四個人，就去到了人家在某二線城市的工廠。

門口有保安，我們是進不去的，其實找不到大領導進去也沒用。為了能堵到人，我們下狠心直接買了幾頂帳篷，就住在了人家廠門口。

沒想到這一住就是十四天，為了不錯過，我們吃飯廁所都是輪班倒，終于還是讓我們見到了人。

和大領導談的過程倒是比較簡單了，對方也不是真拿不出這幾百萬。外資企業(yè)和外國領導很看重臉面，幾頂帳篷天天就扎營在廠門口，也是實在看不下去。

現(xiàn)在想來，這樣去催還是有用的，至少讓付給我們的優(yōu)先級提高了很多。

但到現(xiàn)在我都拒絕野營，再也不想住帳篷。

為了要到錢，我去求甲方的甲方

周越 | 銷售 服務對象 | 互聯(lián)網(wǎng)公司

我們是面向互聯(lián)網(wǎng)公司提供服務的，既有和大廠直接簽的合作，也有些是和中間的代理簽的。

互聯(lián)網(wǎng)公司尤其是大廠，采購和合作的要求是很高的，進入供應商名單并不容易。但進名單的供應商有時候并不能完全滿足需求，有些項目就通過再外包的方式轉到了我們身上。

這也算是大家共同的默契，互聯(lián)網(wǎng)節(jié)奏快，有些活兒只有我們能做好，走完一套流程簽合作什么都晚了，用代理的方式效率最高。

但麻煩主要就出在付款上?？赡苁乾F(xiàn)金流狀況不同，我簽下的大廠付款一般都很痛快，但和代理公司合作就非?？催\氣。

有一次，項目已經完全交付了，款還一點都沒到賬。一開始在微信群里詢問，交代需求、反饋成果時一直秒回的代理商對接人，開始一天只回一句，后來直接不回復。走正式郵件沒有用，法務蓋章的催款函也沒有回音，甚至跑到對方公司也是“負責人不在”。

眼看就是年底，財務每天催到我要爆炸。實在沒有辦法，我找到項目同事，聯(lián)系上了交付對接的大廠負責人，和對方約了一個咖啡。

是以項目結果反饋的名義去的，沒想到對我們的產出非常滿意。聊到最后，我委婉地點出還沒有拿到項目款的事。對方表現(xiàn)得很驚訝，因為他們早就付款給了代理商。

當著我的面，對方在微信上私信了代理商的對接人詢問情況。不到一分鐘，兩個月沒有理我的代理商主動發(fā)信息給我，說立刻走付款流程。

這時我才明白，有時候同一個項目，發(fā)布需求的甲方部門也是有選擇權的，不是非這家代理不可。甲方的一句話，比我努力兩個月有用一萬倍。

當然結果是好的，在甲方負責人的幫助下，我們在一年后進到了供應商庫里。

告我們吧，告贏了就能批下來

康波 | 活動策劃公司 服務對象 | 某國企

都說國企的生意不好做，我經歷過回款周期最長的項目還真是一家國企。但回想起來，真不該賴到人家身上，更該被吐槽的是我們自己。

那是一個旅游項目，按合同要求，我們要做到人流量相比去年提高10%。

在我們行業(yè)，從沒有承諾人流量的慣例。在此之前，我們幾乎沒接過國企的生意，也對非一線市場不熟悉。剛剛上任的A副總，在內部很積極地推動接下了這個不被看好、利潤率也不高的單子。

項目過程中，對方從領導到下面員工，反饋都是“太棒了，你們太專業(yè)了，北京來的真不一樣?！?/p>

可項目結束時，關鍵的人流量數(shù)據(jù)連去年的70%都沒有到。我們倒霉地趕上了天氣問題，去年足足80天的活動，在今年只辦了53天。

為了項目能談成，我們的A副總沒有加入任何免責條款，甚至連根據(jù)項目情況按比例付款的約定都沒有。按照合同，我們可能一分錢都拿不到。好在一般的合作還是講究個人情，對方的一些領導私下答應過，還是會付一部分。

沒想到就在這時，甲方的新大領導上任了。這位財務出身的新領導，暫停了所有未付款項目，要做重新審查。那之后的幾個月，項目的幾個負責人不知道飛過去多少次，但在嚴查賬務的大環(huán)境下，沒有人敢推進這件事。

一分錢不付確實不合情理，也是被逼得沒辦法，對方的對接人甚至私下建議走訴訟流程?！案嫖覀儼桑ㄔ号邢聛砭湍茏哔~了?！?/p>

這確實是我們最后的辦法。因為提前有過溝通，對方也不至于認真應訴，大家走個過場彼此方便。

就在這個時間點，我們的B副總又玩了一手騷操作。為了后續(xù)的合作關系，B副總認為即使是走訴訟，也要提前打個招呼，一個電話打給了對方的董事長。

可對方的董事長是不知道這些前因后果的，聽說我們要訴訟勃然大怒，請了當?shù)刈詈玫慕洕蓭煈V。

事情走向了我們最不希望的方向，所有人都覺著，這單黃了。

訴訟意料之中的曠日持久，光是在哪邊的法院做審理，雙方就爭議了多次。到后面趕上了疫情，又拖長了審理周期。

到了后來，所有參與這個項目的人都已經離職，包括當時推動這個項目A副總。到了新公司，很多人還被要求出庭或書面作證。

最后，是對方的資產重組“救”回了這筆錢。存在爭議，法院就一直將合同約定的這幾百萬凍結，為了不讓這樣的爭議影響重組，雙方達成了調解，才了結了這個曠日持久的項目。

辛苦一年，我只換回一倉庫紅酒

菲玲 | 工程承包商 服務對象 | 工程建設

我們做工程的，按現(xiàn)在的話說，十年以前就非常內卷了。幾乎沒有預付款這回事，把活兒給你就很好了，不想干有的是人搶。

為了活下去，不只要能搶活，也得能認得出哪個項目是能拿到錢，或者至少不會被拖太久的。

近幾年給我教訓最大的，是一個機場相關的項目。這樣的大項目其實是不會拖欠結款的，但像我這樣的小公司，不可能進入招標。都是大企業(yè)競標后，把各個環(huán)節(jié)再分層轉包，到我這都不知道是第幾層。

按慣例，項目結束前是沒有預付款的，中間的所有成本都是自己墊。到我負責的部分驗收完成，發(fā)包的公司還是說不能結款，理由很常規(guī)：要等他們上面一層先結賬。

但工人工資是不能欠的，眼看年底，我的現(xiàn)金流也支撐不住。被逼沒轍，我開始三天兩頭的上門要賬。A領導不在就找B領導，總經理不在就找主任。

最后他們也是實在沒辦法，說錢是真的沒有，什么時間能回完全不知道。如果著急，還有倉庫的紅酒，可以直接搬走抵賬。

最后，我拉回了幾車的紅酒，抵了這幾十萬的施工款。折算價格是300-400元一瓶，標簽產地是在澳洲。但回去一查，主流電商平臺上這酒是真賣不出這個價格。我這樣沒有售賣資質的，要出手還要再折價不少。

接每個項目都像是開盲盒，不到結款不知道會遇到什么。

為了老板的錢，他進了公安局

小凡 | 某教育公司

我們公司算是“被催賬”的對象

2020年是在線教育最大的紅利期，為了搶占市場，各家都加大了投入。這家四川的公司，是為我們提供渠道推廣的供應商之一。

后來才知道，這就是個草臺班子，一共就一個老板，帶著兩個工作沒幾年的年輕人。季度結算的時候核查發(fā)現(xiàn)，這家公司有三分之二的數(shù)據(jù)是造假得來的。

肯定不能按全價付款，我們沒有追究造假的問題，只提出按真實服務來結算費用。沒想到對方反而大怒，還威脅要來鬧事。

自那之后，微信溝通群開始了“直播”，做橫幅、訂機票酒店，對方把每一步進度都放在群里直播。我們也一直很克制，只說如果要來協(xié)商隨時接待。

按群里“通知”的日期，兩個年輕人，帶著“總監(jiān)”的title和橫幅來到我們公司，我們這邊也由好幾個中高管接待。但無論怎么商量，對方只有一句話：要全款。

眼看協(xié)商不成，兩個年輕人表示不談了。不管我們怎么好言相勸，他們還是出門就開始拉橫幅。

這也是我后來才學到的知識，根據(jù)《治安管理處罰法》，拉橫幅是可能涉嫌擾亂公共秩序的違法行為。

正趕上北京當時有本地新增確診，兩個剛進京的人在大街上舉著橫幅，沒兩分鐘就引來了民警。聽說到了派出所，兩人還是不聽勸阻、不接受調解的狀態(tài)。

原本按照民警通知，雙方會在次日協(xié)商調解。沒想到第二天，派出所直接通知我們不用去了，二人已被正式拘留……

作為“被討債”方，事情鬧成這樣也讓我們哭笑不得。聽說領導回去后，給對方公司的老板打電話大罵了一通，生意歸生意，兩個年輕人就這樣被影響了前途實在過分。

回款很重要，但還是得選對方法……

結語

生意面前，現(xiàn)金流最重要，對甲乙雙方均是如此。

正因此，“賬期”、“回款”就往往成為影響商業(yè)合作的因素之一，撕扯著甲乙雙方。

回款問題，尤其是對中小企業(yè)的回款問題，一直是長期存在的問題。對于在“供應商”隊伍中占大頭的中小微企業(yè)來說，現(xiàn)金流直接決定著生死。

近兩年，受新冠疫情影響，不少甲方客戶經營也受到影響，甲方也更看重現(xiàn)金流，對賬期、回款也更加苛刻。與此同時，乙方供應商不得不提供更長的賬期從而擴大銷路。

企業(yè)交易條款，屬于市場行為，但不能僅僅靠市場約束。因此，國家也在出臺一系列政策規(guī)范賬期和回款行為。2020年7月1日，國務院公布《保障中小企業(yè)款項支付條例》，要求機關、事業(yè)單位從中小企業(yè)采購貨物、工程、服務，應當自貨物、工程、服務交付之日起30日內支付款項；合同另有約定的，付款期限最長不得超過60日。大型企業(yè)采購也需按照行業(yè)規(guī)范、交易習慣合理約定付款期限并及時支付款項。

2021年12月30日，工信部印發(fā)《保障中小企業(yè)款項支付投訴處理暫行辦法》，宣布省級以上人民政府建立督查制度，對及時支付中小企業(yè)款項工作進行監(jiān)督檢查。審計機關依法對機關、事業(yè)單位和國有大型企業(yè)支付中小企業(yè)款項情況實施審計監(jiān)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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