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 | 黃瓜汽水

編輯、題圖 | 渣渣郡

生育是兩個沉重的字。

一邊是三胎政策的催促，一邊是恐婚恐育的觀念海嘯。年輕一代夾在中間：生，還是不生？

沒有人敢輕易走進生育的良夜。這是時代的難題，也是個人的憂慮：

生育背后，到底意味著什么代價？

我們都聽說過，生育是一件美好幸福的事。陽光灑在母親的臉上，孩子安靜地躺在懷里。

但如果有人告訴你，那些畫面全都是假的呢？

這就是最近爭議最大的國產(chǎn)劇《親愛的小孩》所做的：在粉飾太平的環(huán)境下，它捅破了掩蓋生育真相的窗戶紙。

豆瓣開分8.1代表了群眾的聲音。不論販賣焦慮與否，至少它做對了什么。

國產(chǎn)劇第一次把雞零狗碎的鏡頭，對準一個孕晚期的普通女性：她真實、疲憊、狼狽、悲壯。

生育向她打來的第一棒，是外貌焦慮。

年輕媽媽方一諾正在對著鏡子卸妝。藏在粉底液下面的，是她孕期長出的一大片黃褐斑。這些斑點張牙舞爪地宣告：你要成為母親了。

當鏡頭拉遠，在瘦削的鎖骨與肋骨下面，隆起了一只巨大的腹部，上面布滿了紫紅色的妊娠紋。

渾圓的肚子與單薄的母體之間，形成了令人緊繃的反差，貝多芬的《A大調(diào)第七交響曲》響起，氣氛忐忑而驚悚。

這也是第一次，國產(chǎn)劇創(chuàng)作者明確地向觀眾展示，懷孕不是一件美麗的事。

大眾對生育的美化，其實都是在遮掩一個事實：這是一場母親和胎兒的戰(zhàn)爭。

生育打來的第二棒，是女性一步步交出最后的尊嚴。

成為母親的過程是對少女氣質(zhì)的一次絞殺，女性要反復經(jīng)歷近乎于羞恥的時刻。

方一諾羊水破了的那天，她正在上課，臺下幾十個學生目睹了全過程。

產(chǎn)房里的混亂而疼痛撲面而來，方一諾的雙腿叉開，仿佛一只瀕死的動物。

一個選擇順產(chǎn)的產(chǎn)婦，可能要面對的是陰道撕裂或更駭人的側(cè)切縫合，當然，此時是顧不上尊嚴的。

回到病房，方一諾失禁了。

住不起豪華私立婦產(chǎn)醫(yī)院的方一諾，住的是公立醫(yī)院最普通的雙人間。當潔癖的她失禁把大便拉在身上時，房間里站滿了喧鬧的親朋好友，以及另一家陌生的產(chǎn)婦。

肖路前腳抱怨著“這是什么味兒啊”，后腳體貼地拉開被子幫她收拾排泄物，你可以說丈夫很寵妻，也可以說他沒有給妻子留下最后的面子。

但對于方一諾來說，她或許更想自己一個人待著，消化人生從未經(jīng)歷過的羞恥。

坐月子期間，肖路只要想靠近方一諾，都被她敏感又尷尬地避開了。

有次是因為坐月子沒洗澡，害怕自己身上有味兒。

有次她一下子從床上彈起來了，掃了肖路的興致。

肖路忿忿地抱怨：以后咱倆就按兄弟處吧，我是大哥你是二弟。方一諾笑著賠不是。

男性一無所知。他不知道妻子尚未恢復的下體，還要用多少天才能排干凈“惡露”。（惡露是指產(chǎn)后隨子宮蛻膜脫落，含有血液、壞死蛻膜等組織經(jīng)陰道排出的生物流體，惡露有血腥味，但無臭味，其顏色及內(nèi)容物隨時間而變化，一般持續(xù)4至6周，總量為500ml。在英語稱作中性詞lochia，惡露這一名詞本身就具有強烈的負面指向性）

她或許正在經(jīng)歷打個噴嚏就漏尿的尷尬，或許正在產(chǎn)后膨出和產(chǎn)后痔瘡的痛苦，或許正在經(jīng)歷子宮脫垂的風險。

屬于女性私域的隱秘傷痛，一直被默認為一間“男士免進”的繭房。

產(chǎn)后女性在生理上重建自己，就像把一灘被打散的碎片重新縫合，即便能拼湊出個大概，也無法保證和生育之前完全相同。

而產(chǎn)后女性的心理創(chuàng)傷，比生理問題更難治愈。

方一諾被推出來時，沒有一個人在產(chǎn)房外等她。此時的肖路，正提著她熱乎的胎盤，送給迷信的婆婆，包成餛飩給小叔子“補身體”。

產(chǎn)房里的喜悅，都和作為生育主體的女性無關(guān)。

所有人圍著新生兒歡喜，但沒有一個人注意到方一諾的手正在夠水杯。一直等到親媽來了，她才喝到第一口水。

所謂的“過來人”總是在刻意淡化生育帶來的傷害，用“每個女人都是這么過來的”來沖淡一個女性正在遭遇的痛苦。這是一種扭曲的安慰。

比如方一諾缺心眼的婆婆。為了“安撫”她的情緒，搬出來老母豬對比。

“生孩子是女人的母性，你看那老母豬，一窩它生十個八個它累嗎？”

除了外界環(huán)境的刺激，女性自身受到激素的影響，會比平時更加多疑、易怒、敏感。產(chǎn)后抑郁大多發(fā)生在這個時期。

坐月子的方一諾幾乎沒有睡過完整的覺，每天深夜的“喂夜奶”打亂了她搖搖欲墜的睡眠。

于是她開始懷疑一切。

她懷疑月嫂半夜偷偷給孩子喂奶粉，只為了偷懶多睡一會兒。

她懷疑婆婆沒有認真帶孩子，站在陽臺用望遠鏡監(jiān)視。

她的敏感幾乎讓所有人窒息。

孩子確診了母乳性黃疸，她在病房里聲嘶力竭地喊著孩子的名字，回家對著丈夫和月嫂拍桌子發(fā)火。

婆婆光顧著打麻將，一不小心把孩子摔了，方一諾急瘋了，抱著孩子就往醫(yī)院跑。

這個瘦弱的背影似乎告訴我們，母親和孩子的羈絆，是孤獨且唯一的。

并非只有母親一個人卷入這場曠日持久的戰(zhàn)爭。

如何養(yǎng)育一個孩子，幾乎是所有家庭雞飛狗跳的導火索，而這些問題，你都能在這部劇里找到映射。

先是育兒觀念的參差。

劇中的婆婆是面目模糊的，因為她是所有中國婆婆的融合體——具有樸實單純的善良，但同時也被愚昧的觀念禁錮，想插手卻總是幫倒忙。

一萬塊錢的月嫂，在婆婆看來是沒必要的。畢竟幾十年前根本就沒有月嫂這種職業(yè)。

科學道理與老祖宗真理，后者一定是正確的。

就像現(xiàn)代醫(yī)學和中醫(yī)，許多老人會堅定地相信后者。

新生兒的大小病癥，總是會被怪罪在懷胎十月的母親頭上。

比如黃疸，新生兒經(jīng)歷的第一關(guān)考驗。一般是指嬰兒體內(nèi)膽紅素過高，而導致皮膚及鞏膜發(fā)黃或發(fā)綠的癥狀。出生后三天內(nèi)出現(xiàn)的黃疸，大部份會自然痊愈，不會造成問題。

但在老年人的觀念里，黃疸會被翻譯成“胎毒”，媽媽肚子里不干凈，體內(nèi)毒性太重，才會導致孩子生病。

孩子不需要穿200塊錢一包的紙尿褲，幾十年前的尿布拿開水燙一下就能用。

孩子的內(nèi)衣甚至和爸爸的襪子一起洗，畢竟“從前這么養(yǎng)孩子，孩子也沒病沒災的”。

但婆婆一定是壞人嗎？

沒有人的初衷是故意破壞一個家庭，她只是在笨拙地幫忙。

孩子發(fā)高燒，她著急下樓燒紙驅(qū)邪。不正確，但不是壞。

《親愛的小孩》之所以寫實得可怕，在于編劇并沒有刻意制造惡人。編劇僅僅還原了一個普通家庭的普通生活，一旦糟糕起來有多難堪。

即便是肖路，也罪不至“喪偶式育兒的渣男父親”，他甚至達到了中國丈夫的平均線以上?？杀氖牵瑢Ρ痊F(xiàn)實生活中的男性，婚內(nèi)出軌的肖路已經(jīng)算得上是一個“有瑕疵的好老公”。

方一諾懷孕時，他會回家給她按摩浮腫的雙腳。

方一諾在醫(yī)院待產(chǎn)時，他中間偷懶回家透口氣，結(jié)果喝完啤酒就睡著了。第二天錯過了孩子的出生，急急忙忙才往醫(yī)院趕。

至少肖路還能貼心地幫妻子清理失禁的大便，即便他一轉(zhuǎn)身就躲在病房外洗手。洗完手他還是覺得不干凈，又用酒精消毒，聞了聞手上有沒有遺留排泄物的味道。

月子期間的肖路，像個無用的幽靈，因為他不知道自己能幫什么忙。

但這罪大惡極嗎？好像也不至于。

負擔生活開銷的他上了一整天班，也確實沒有多余的力氣了。

下班好心給妻子買鯽魚做湯，結(jié)果錯買成了鯰魚。

對于肖路來說不過都是魚湯，但對于妻子來說，這是態(tài)度問題。

自己好心幫忙買菜，最后還要落一頓責罵，換成誰心里都不舒服。

當然也少不了中國丈夫的傳統(tǒng)藝能：雙面膠。

肖路東邊哄完西邊哄，周旋在妻子、婆婆與丈母娘之間，每天下班之后都要調(diào)解幾位女性的矛盾。

在多重夾擊之下，肖路最后和許多男性一樣，選擇了逃避。

車庫是男性永遠的避難所，這里沒有嬰兒的哭聲、妻子的埋怨、親媽的指責，沒有紙尿褲和奶粉的花銷，也沒有三十年的房貸。

他負擔了經(jīng)濟責任，那么育兒的代價由誰來承擔？當然是妻子。

《親愛的小孩》是否販賣焦慮，在于我們?nèi)绾慰创鎸嵉纳睢?/strong>

如果你認為它丑化了生活，那當然有販賣焦慮的嫌疑。可事實上，它甚至還沒有呈現(xiàn)出婚姻殘酷現(xiàn)實的三分之一，就已經(jīng)讓大多數(shù)觀眾感到不適。

正如豆瓣熱評第一所說，“真實的生活只會比電視劇更難堪?！?/strong>

只要你打開豆瓣虎撲上已婚女性的求助貼，你會看到比《親愛的小孩》更離譜的婚育故事。

而這部劇沒有淪為爛俗，在于它呈現(xiàn)的是中國最平均的家庭狀況——

逼仄的三室一廳，婆婆和丈母娘擠不下的次臥，晾滿嬰兒衣物的陽臺，凌晨令人煩躁的夜奶，早晨9點擁擠的兒童醫(yī)院，看不到盡頭的繳費隊伍。

畢竟沒有幾十萬打底，哪個普通家庭能負擔得起私立醫(yī)院的VIP套房和奢侈的月子中心？

像每一個普通家庭一樣，他們開心地迎接孩子，竭盡所能供養(yǎng)孩子，大家各自懷抱著善意，但還是避免不了爭吵和紛爭。

如果焦慮的現(xiàn)實真實存在，那這部充滿爭議的電視劇，只是一個窺視生育代價的入口。

生育代價的第一責任人，是懷胎分娩的女性。

我找到兩位年輕媽媽，試圖從她們的故事中，找到生育的參考坐標。

莫里斯的孩子一歲半，里小予的孩子四歲。

回憶起懷孕的十個月，莫里斯仍然感覺畫面是灰色的?！霸蟹刺珖乐亓?，甚至不能正常生活”。

里小予的孕吐也非常嚴重，稍稍轉(zhuǎn)一下頭就會立刻吐出來。再加上孕期糖尿病，精米精面都不能吃，曾經(jīng)愛吃豬肉的她，孕期聞到豬肉的腥臊味就會嘔吐，甚至是一款農(nóng)夫山泉的果汁，她都能聞到農(nóng)藥味。如今回想起來，可能是某種保護機制作祟，讓她的嗅覺和味覺都發(fā)生了變化。

數(shù)不清的孕前檢查讓里小予焦慮，“醫(yī)生說我的羊水太少，生產(chǎn)可能會出現(xiàn)各種問題?？傊?，醫(yī)生會用現(xiàn)代醫(yī)學的一切標準來看你，讓人每分鐘都很焦慮”，而母親的這份焦慮沒有任何人能夠共情：“這個生命是自己懷著的，媽媽的感覺和別人不一樣。就算家人勸你想開點，會陪你一起難受，但感受還是不一樣?！?/p>

莫里斯和里小予都是順產(chǎn)，過程都維持了一天以上，如今，她們都不忍心再回憶分娩那天的細節(jié)。

莫里斯經(jīng)歷了孤獨的最高等級：一個人生孩子。因為疫情政策，醫(yī)院當時不允許任何家屬陪產(chǎn)?！皬那耙惶焱砩线M入醫(yī)院，一直到第二天生完孩子，都是自己一個人。生完以后也沒人陪我，一直到出院。”

羊水破了的時候，莫里斯聽到了“砰”的一聲，她嚇了一跳，但是醫(yī)生嫌她大驚小怪：這不正常嗎，誰生孩子不破水??？“雖然看上去是一個再正常不過的事，但放到自己身上還是害怕緊張，因為你不知道發(fā)生在你身上的每個步驟到底意味著什么。”

經(jīng)歷了思緒換亂的陣痛之后，莫里斯開始發(fā)高燒，醫(yī)生懷疑她有感染，催她抓緊時間生出來，否則孩子可能會有危險。這一著急，莫里斯使勁使大了，沒躲過陰道撕裂?！拔矣浀米詈筢t(yī)生跟我說，可以了，不要再使勁了。那個時候已經(jīng)撕裂得比較嚴重了”。

動畫模擬順產(chǎn)過程，圖源：小紅書

里小予的宮口也開得很慢。

“陣痛3-5分鐘就要來一波，不斷的、反復的熬一整夜，熬到第二天下午才開了三指，吃進去的東西全都疼吐了，相當于整個過程沒吃任何東西?！?/p>

“沒打麻藥之前，我徹底疼懵了，體力消耗和陣痛，讓我掙扎要不要轉(zhuǎn)剖腹產(chǎn)。但醫(yī)生一直安慰我，讓我堅持下去，態(tài)度特別溫柔。因為醫(yī)生特別溫柔，搞得我都不好意思放棄?！痹偌由险麄€孕期異常幸運地沒長妊娠紋，里小予不想在完整的肚子上多落一道疤。

終于在一瞬間，她感覺恥骨突然被頂開了。護士趕來才發(fā)現(xiàn)，胎兒的頭發(fā)都露出來了。醫(yī)生要求喜鳳抱住自己的雙腿用力呼吸，但在無痛麻醉的情況下，她根本感受不到腿在哪。最終，她也經(jīng)歷了陰道撕裂，“但這已經(jīng)是萬幸了，其他很多側(cè)切的媽媽，后期恢復得更痛苦?！?/p>

圖源：微博

走出血淋淋的產(chǎn)房，漫長的修復期才剛剛開始。產(chǎn)后修復有時靠女性自身的努力，但很大程度上，也要憑運氣。

莫里斯的盆底肌修復得并不好，最開始會漏尿，直到現(xiàn)在還是憋不住尿。里小予也有同感，上學的時候覺得自己算得上憋尿大王，但生育之后她再也憋不住尿了。

喂夜奶折磨著莫里斯脆弱的睡眠質(zhì)量?！坝械膵寢尶赡芪怪叹湍芩?，或者說喂完奶能接著睡，但我喂完孩子，就沒辦法再找回睡眠的感覺了?！?/p>

月子期的莫里斯得了流感，高燒40度的她只能一個人住院。但獨自住院這幾天，卻是她懷孕之后最輕松的一段日子。“不用每天跟孩子待在一起，有了自己的時間和空間。就在那幾天，我的心情調(diào)節(jié)好了。病友和我聊天，我自己一個人去做檢查，感覺自己變回了正常人?！?/p>

甚至在住院的時候，莫里斯產(chǎn)生了對女兒的虧欠：“想到她這幾天吃不到母乳，好幾天都沒看到她，就稍微有點虧欠的感覺，對孩子也沒有那么煩了?！?/p>

如今莫里斯的孩子已經(jīng)一歲半了，她的腹部依舊沒有恢復平坦。

里小予更努力，她在身材管理方面格外要強，5個月減掉了10斤，可是她的胸部再也回不到曾經(jīng)飽滿的狀態(tài)了，“雖然不會像癟掉的塑料袋那么夸張，但是肯定不像以前一樣了，胸會整體往下垂”。

TikTok上一位母親分享生育過程中胸部的變化

說到底，生育究竟值得嗎？答案千人千面。

有女性朋友告訴莫里斯，生孩子是一件“得到比失去更多”的體驗，從前她搞不明白，明明是作為母親的自己一直在付出，究竟能得到什么？

現(xiàn)在，莫里斯逐漸走出了抑郁的情緒，感受到了孩子的反饋：“你喜歡一個人，但對方對你沒感覺，不管你怎么跟他培養(yǎng)，他都不會給你機會。但孩子不一樣，他/她會用自己的方式回答你。”

那么，這部爭議巨大的《親愛的小孩》真的販賣焦慮了嗎？

在豆瓣的差評下面，大多數(shù)聲音表示，沒必要拍得如此致郁?，F(xiàn)實生活已經(jīng)夠苦了，沒人想要再遭一遍罪。

兩極分化的評價也代表了兩種態(tài)度。當我把同樣的問題拋給莫里斯和里小予，她們的回答也是相反的。

里小予覺得，這部劇集合了所有極端的情況，拼湊了一個節(jié)奏很快的文本，未婚男女“沒有必要因為個別小概率事件放棄所有可能”。

而莫里斯顯然和這部劇共情了：“如果能讓沒結(jié)婚的人看完，能明白婚育之后可能會面臨什么樣的狀況，這其實就是一種意義”。

韓國有《82年生的金智英》，日本有《坡道上的家》和更大膽的《檜山健太郎的懷孕》。我們等一部關(guān)于生育的國產(chǎn)影視作品等了太久。

雖然它還不夠完美，但至少它讓大眾聽到了女性隱秘的痛苦，而這份痛苦不應(yīng)該是“理所當然”。

日劇《檜山健太郎的懷孕》構(gòu)想了男性懷孕之后的世界

生育的代價，從來都是女性單方面的口述史。

她們吞咽了母職的原罪，所有傷痛都是隱秘的。一個偉大的形容詞，就能蓋過生育之痛，而個中細節(jié)只有女性能體會。久而久之，用一句“誰生孩子都是這樣”就把此前的經(jīng)歷一筆帶過。

但從來如此便對嗎？

當越來越多女性開口說話，我們才看到生育的真相。

“真切感受到肚皮被劃開、扒開、按壓、拖拽，一層層縫合，每一針扎進皮肉再被線拉扯穿出。護士每天都會來按肚子幫助排惡露，傷口疼得仿佛隨時會爆開?！?/p>

“宮頸口撕裂，會陰撕裂，從沒有痔瘡的我有了痔瘡，因為需要用很大的力氣，臉上毛細血管破裂，青一塊紫一塊，眼睛視網(wǎng)膜出血嚴重。”

“順產(chǎn)后的前三天，是我人生中最絕望的時候，甚至想過活在這個世界上真的太痛苦了，想一了百了。出院后聽到‘二胎’這個字眼我就想哭。”

“鄰居有個老太太就是子宮脫垂，也不敢跟人講，常年身上有腥臭的味道，只能常去廁所塞回去，走路走多了還會摩擦發(fā)炎。前兩年我奶奶得知了，帶她去醫(yī)院切除子宮，她出院的時候在地上狠狠蹦了幾下說，我已經(jīng)幾十年沒有這么輕松過了?！?/p>

在女性經(jīng)歷分娩痛苦的同時，有的丈夫正在產(chǎn)房外打王者榮耀。這并非是中國丈夫的問題，而是發(fā)生在全世界男性身上的“選擇性忽略”。

TikTok的評論區(qū)里，國外女性如此吐槽：

Mine left and went to a ‘movie’ lol

我老公在我分娩時離開去看了一場電影，哈哈。

When my mom gave birth, my dad left and got breakfast with his friends- didn’t even bring her something back

我媽生我時，我爸去和他朋友去吃早飯，然后回來時都沒給我媽帶點啥。

Mine was having a panic attack because nobody told him about the placenta and he thought I was dying LMFAO

我老公恐慌發(fā)作了，因為沒有人告訴過他關(guān)于胎盤的存在，他以為我快死了。

黃阿麗的脫口秀里，也“冒犯地”調(diào)侃了生育從來就不是一件公平的事。

如果他們有了孩子，他們一周后就能重返舞臺。他們會說：“朋友們，我剛當?shù)?，那孩子就是坨屎，能把人煩死?！?/p>

而與此同時，老婆在家，捏著她的乳頭給孩子喂奶。此時，她的身下還鋪著尿布，因為她的下體被孩子的頭顱撐破，需要愈合。她實在忙死了。

國內(nèi)媒體還在用“粗心寶爸給娃誤買成人款紙尿褲”作為日常笑話，調(diào)侃缺位的男性育兒現(xiàn)狀。

可這并不好笑。

宏大聲音用“大局觀”規(guī)勸年輕人為了國家、民族、全人類的未來而生育，實際上回避了問題背后的問題——年輕人不想生育的原因到底是什么？

詹青云在《看理想》的播客中就回答過這個問題，用一個概念來解釋就是：集體行動的困境。

我們?nèi)庋劭梢姷氖?，生育不斷被強調(diào)、被定義為年輕人理所當然的社會責任。然而，僅憑非理性的呼吁與倡導，卻沒有提供配套的解決方案來減輕男女雙方的生育代價，這就沒有足夠充分的動機讓年輕一代放棄個人利益，向集體利益靠攏。

于是，二者僵持不下，困境自然產(chǎn)生。

日劇《坡道上的家》

解決問題的第一步是承認問題。

生育焦慮不需要販賣，因為它從未消失過。

它藏在女性產(chǎn)后的自述中，飄散在男性躲避的車庫里，凝固在沒有擦干的奶瓶上，它無處不在。

讓所有即將踏入湍流的人，看清湍流之下究竟涌動的是什么，才是一個社會成熟的表現(xiàn)。

如果疼痛難免，至少要讓我們知道真相的分量。